八八读书网 > 玄幻小说 > 风起明末 > 第五百章:手扶日月,照临寰宇
    崇祯十六年,四月二十九日。

    京师南郊。

    永定门南。

    赤红色的旌旗联绵不绝,汇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怒潮,遮蔽了广袤的郊野,

    雪白色的军帐星罗棋布,如同骤然降下的新雪,在春日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,盈满了每一寸可见的草地。

    帐阵森然有序,绵延竟达十数里。

    雪白的军帐与赤色旌旗交相辉映,构成一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壮阔画卷,肃杀之气直冲霄汉。

    层层迭迭的军帐铺展,密密麻麻的帜幡林立。

    而在这片军帐与戟戈之海的中央,一顶尤为庞大、以青色幕布制成的军帐巍然矗立,如同群星拱卫的北辰

    帐门的前方。

    三面高大的赤红色的旌旗迎风飘摇,猎猎而动。

    大帐之外,一众罩袍束带顶盔贯甲的靖南军甲士皆是按刀挂弓沿帐林立。

    明盔之下的目光锐利如鹰,赤色的战袍映着鳞甲寒光,凌厉的杀机自其周身缓缓流淌而出。

    纵然是清军已然北逃,整个北国皆已慑服,他们也身处于整个大营最为核心的地方,但是这些守卫在帐外的甲士却是并未有半分的懈怠。

    中军帐内。

    众将列坐其中。

    但是却是人声寂寥,沉寂冷漠。

    四月的京师,仍旧没有彻底的褪去寒冷。

    陈望的身躯微俯,他的身前帅案并没有放着一直以来放着的帅案,而是放着一盆炭火。

    整个帐中,只能听到炭火盆中木炭燃烧所发出的噼噼啪啪的作响声。

    陈望抬起手,卸去了沉重的明盔,将其随意的放在了脚边。

    厚重的甲胄在入帐之前便已经被陈望解下。

    陈望穿着赤色的蟒袍,注视着脚下发出散发着微微红光的炭盆。

    赤红色的蟒衣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暗红。

    炭火盆驱散了帐内的寒意,暗红的火光照耀在陈望的脸庞之上,泛着妖异的红光。

    跃动的光影投在每一位凝神贯注的将领脸上,所有人的眼眉皆是低垂。

    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。

    陈望才终于是有了动作。

    陈望收回了回暖的双手,缓缓的抬起了头,看向帐内的一众将校。

    一众将校也都注意到了陈望的动作,当下皆是挺直腰背,低首垂目。

    陈望的目光由左至右,将一众将校的脸庞全部都尽收于眼底。

    陈功坐在左首首位,穿着一身骑兵的罩甲,无论是按照军中的职位还是按照远近来排,陈功都是理应坐在这第二的位置。

    而右首的位置,应当是作为湖广镇总兵的定远伯周遇懋,不过此时右首的位置,坐着却并非是周遇懋,而是左良玉。

    左良玉虽然此前作为南国诸镇之首,在朝廷之中的官职和散阶确实是仅次于陈望。

    但是陈望在整编南国诸镇之后,左良玉仅作为一师之长,掌管不过一师之兵。

    朝廷的官职,在靖南军的序列之中并不重要。

    现在作为河南镇镇守总兵官的陈鸣,在此前仅仅只是一名游击。

    陈望将陈鸣调至河南镇内,统管一镇,将他的名单加入其中。

    陈鸣只凭借着这一点,便一跃取代了陈永福成为了河南镇镇守总兵官,加封伯爵。

    实际上,陈鸣甚至没有多少的战功。

    仅仅是因为陈望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来统管河南镇下的军兵,便得以拜将封爵。

    这样的封赏,自然是在朝堂之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议。

    但是那些争议并无用处,兵锋之下,强权自握。

    各镇各军,也无有异议。

    在一众军校的眼中。

    陈望。

    便是天命!

    天命。

    这个世间,如果真的存在着天命。

    那虚无缥缈的天命。

    此刻无疑。

    正加于陈望的身上!

    值天下昏暗,万民哀叹,国家困顿,日月黯淡,社稷危若累卵,倾覆灭亡近在咫尺。

    是陈望。

    万里转战,平七十二营,荡南国叛军,北逐建奴克复北国,还于旧都,一雪中国数十年以来之耻辱。

    是陈望。

    带着他们。

    真正的做到了这个世间几乎没有人能够完成的事迹。

    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之将倾!

    如今的陈望。

    虽然在名义仍然只不过是小小的侯爵。

    但是谁不知晓?

    掌握着如今天下最大权势的人,到底是谁?

    若是没有陈望。

    那关外凛冽的清凤,早就已经横扫了整个九州。

    日月黯淡无光,怎么可能还能照耀整个整个寰宇?

    正是因为陈望,手扶着日月,才使得日月的光芒仍旧能够存在。

    陈望的目光向左,看向坐在右侧的左良玉。

    左良玉感受到陈望的目光投来,他没有任何的迟疑,低垂的头颅再度往下。

    他的心中,没有任何的向着曾经后辈低头的不甘。

    军中。

    尚武!

    强者为先。

    这是军中的铁律。

    左良玉知晓自己之所以能够坐在右首的原因。

    这是陈望给予他的明示。

    听命遵从,敢战拼命,便可平步青云。

    青州的大战,都被陈望看在了眼里。

    他在青州之战中,不再如同以往那般,稍挫既退,保全实力,而是真正实打实的,拼尽了全力。

    亲信家丁三千骑,战死了一千三百人。

    三将战死,左良玉自己甚至也在战阵之中身被多创。

    陈望目视着左良玉,语气温和。

    “青州之战,我已知晓,各镇功绩我已命人记录在册,不日便会上陈往南,必不使烈士存怨,三军失心。”

    “李万庆、马士秀、杜应金三人,本侯已经亲奏陛下,追封爵位,恩荫后人。”

    十数年来的戎马浮沉如走马灯掠过,此刻化作酸楚的热流涌上了左良玉的眼眶。

    左良玉双手紧扣着膝盖,他的思绪飘摇。

    作为明将,他听命朝廷,一路南征北战,险死生还。

    底下的儿郎们,跟着他出生入死。

    但是最终得到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得到的朝廷的斥责,得到的是文官的鄙夷,得到的是一道又一道调兵的命令。

    兵部苛责斩获首级,将他们拼死换来的战功无限的压低。

    户部吝啬军饷粮草,让他们食不果腹,风餐露宿,甚至连用命换来的抚恤都要克扣。

    甚至连战死沙场,还要治下一个兵败之罪,连累家眷。

    他永远记得罗喉战败后,近万将士的抚恤银被克扣得只剩二千两,连给每人备上一口薄棺都不够。

    这样的朝廷,凭什么要让他们为之拼命?

    但是现在,终于不同了。

    扬州之战后,所有的抚恤,所有的奖赏,都是由军法官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发放。

    他们卖命的钱,终于能够拿到了手中……

    只是……

    那些在多年以来枉死的军兵们……

    “今日我等克复北国,驱逐建奴,收拾河山,一雪前耻。”

    陈望转过了目光,看向帐内的一众将校,凛声道。

    “千秋功业,万世社稷,赖诸君之奋勇,得三军之敢死,而转危为安,使神州之地不复陆沉,使得崖山旧事重蹈覆辙。”

    “牺牲不应该被遗忘,烈士也不应该被辜负。”

    “此前于平剿、于勤王、于驰援关外、于北伐道路之上死难的军兵们,不应该就此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命兵务司、情报司走访调查,遍寻各地,将其记录在册,不日必于各地立碑建祠。”

    “千秋万岁,香火永续……”

    中军帐内,一众将校皆是抬头而起,目视着陈望。

    扬州之后,靖南军便在扬州城外设下了英烈祠,将战死者的性命铭刻于石碑之上,受香火供奉。

    而今,陈望选择再度扩建英烈祠,并将能够选入英烈祠的范围,从原先仅限于靖南军一系,扩大到了整个天下的军镇。

    这样的举措,一众靖南军嫡系的将校们并没有多少的感触。

    但是一众旧军出身的明军将校们,却是全部都红了眼睛。

    他们紧咬着牙关,握紧了拳头,拼命的压抑着。

    看这帐中众将的反应,陈望忍不住轻叹了一声。

    这些出身于旧军的将校们,在历史上很多都声名狼藉。

    杀良冒功的有,纵兵劫掠的有,吃空饷喝兵血更是稀疏平常之事。

    如今帐中这些跟随着他的旧军将校们,他们很多的人,都保全了忠义的声名,陪同着大明这座腐朽的大厦一同轰然倒塌。

    他们确实做了很多的错事,其实很多人也只不过只是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,却因为势单力孤而无能为力,挣扎着求生的芸芸众生一员罢了。

    时代如此,世道如此,要想分清谁对谁错,实在是太过于困难,很多时候要看到时代的局限,不应当对当时的人太过于苛责。

    贪生怕死不是过错,委曲求全并不可恨。

    真正的错误,在于屈膝投降后,反而为虎作伥,将刀锋对准故国同胞。

    可恨的,是那些投敌之后,杀戮较异族更狠,用同胞鲜血染红顶子的衣冠禽兽。

    陈望目光微凝,止住了发散的思绪。

    如今北国已经克复,清军的主力已经覆灭,清军残部一路北逃。

    祖泽傅在收到了清军战败将逃的消息之后,亲点关宁精骑六千,并辅骑四千,合兵万众,自山海关出,截击清军残部。

    于蓟州镇之密云与阿济格、多尔衮所率清军残部遭遇,双方就此爆发激战。

    多尔衮从济宁北逃,一路收拢残兵,行至京师之后,又将京师的守军带走,合兵已有一万五千骑。

    后在通州与阿济格所率残兵会和,两师合兵有两万七千余骑。

    兵力之上,是清军占据着优势。

    但是济宁的惨败使得清军的士气低落,军无战心,将无战意,又因为蓟州镇各地的军兵受到了清军战败的消息之后纷纷反正,清军又担心出关道路被彻底的堵死。

    而反观关宁军,闻听清军败退,主力尽丧,一路追击而来,士气如虹。

    又因辽东血仇,上下同心,三军决死,竟于密云大败清军。

    多尔衮与阿济格在战败之后,不得不仓惶逃命。

    等其领兵至喜峰口时,麾下兵马仅余两万人,余众或死或逃,不知所踪。

    而在其领兵出喜峰口不远,又遭遇漠南蒙古诸部联军的绞杀。

    漠南蒙古诸部大部分的兵马都被抽调入关,还在关外的兵马都是临时拼凑而成。

    正常情况之下,根本就不是清军的对手。

    但是清军连番逃窜,人困马乏,又担心关宁军尾随而至,所以一心逃命。

    漠南蒙古诸部一路追击,追击三百余里,才收兵返回,杀伤清军三千余众,截取了大量的辎重。

    从喜峰口到沈阳走关外的道路,有近两千里之遥。

    关外此时仍旧寒冷,也难有补给的地点。

    虽然杀伤只有三千,但是可以预计,等到多尔衮和阿济格返回沈阳之时,麾下兵马的数量最起码也会再减三四成。

    此番入关,清军动员全国,尽征外藩蒙古诸部,合兵二十五万之众,南掠北国。

    返回沈阳,却最多只有兵马万人。

    多尔衮和阿济格虽然逃走,辽东之地虽然仍然掌控在清军的手中。

    但是清庭的战争潜力实际上已经全部被摧毁。

    陈望转头向西。

    清国,如今不过只是风中残烛。

    他也已经在辽东之地,为清国编织了好了一张死亡之网。

    等到多尔衮和阿济格返回沈阳之时。

    他们会发现。

    一直以来受迫于他们的兵锋之下战战兢兢的朝鲜,也会不再安分。

    他们国内的那些被他们掳掠过去充作包衣奴隶的汉人百姓们,也同样不再会安分守己。

    漠南蒙古诸部已经判离,他们同样也在清廷的统治之下饱受压迫。

    在清廷如今实力十去其九的情况之下,他们如何能够放弃这样大好的复仇之机。

    而关宁军面对着清军,也不再处于兵力之上的劣势。

    清军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出击的能力。

    辽东的攻守之势已经彻底的扭转。

    这一次的北伐,也将就此结束。

    一路打到京师,已经耗费了靖南军多年以来积累的粮草。

    军卒转战数千里之里之遥,也已经快要到了极限。

    而且,现在也是时候,将目光转到关内,转到神州的西面,正在遭受着战乱的西南与已经被李自成占据了许久的西北之地。